过度糟践身体的代价来得有早有晚，当初从奴儿干往外跑的时候，求生的心情大过了一切，也就不甚在意自己的疲倦不堪。反倒是一回京城，身心都放松了不少，这病气也就和着春潮来了。
早间从床上爬起来时废了点劲，想想还跟小明有约，拿了图纸和模字就跑。
“这字还的印刷效果能比得上欧体吗？”小明皱着眉头，“你平时的字可都比这个好看得多，怎么搞了这么一种字出来。”
我从袖中掏出方块，放到他面前：“试试？”
半信半疑地刷了墨扣纸，纸面上的字迹清晰干净，几个字排列出来瞧着也不费眼睛，的确尚佳。
“我拿去让工部看看。”
“随你。”
今日抄报时便觉得有些不稳当，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在晃，只好换了把椅子，接着抄我的报纸。
我本该在正月十五至三月初三期间做的工作，都是抄报处的同僚替我做的，理所应当地换他们人情，也是应当的。
所以被多塞了些邸报就塞了，抄字又不会累死人。
不过如果两年后再看，抄书是真能把人折磨死的，就看是抄什么了。
听坊间的抄报行传闻，锦州郡守被皇帝过去的亲兵给压了回来，赵王殿下协助，过半月就要到京城来。
赵王？当年太祖爷没封过赵王啊。
“哎呀你过糊涂了？是当今万岁爷的三子啊。”
这才想起来，大年初一的时候朱棣就已经封了这几个儿子各自的爵位，赵王殿下过完十五就启程去封地了。
如果都走官方驰道，我不应当没见到赵王的队伍啊。他们还能飞过去？
若是赵王已经去了北平，那么汉王呢，他为什么没有任何前去封地的迹象。
前往驿站，把写给江钊同志的信寄出去以后，我在路上慢悠悠走着，一直走到快宵禁了才被打更人赶回了家。
明明才是夜生活的开始，却被迫回家与小狗做伴。
有地方是默认不禁的。
比如秦淮河畔。
比起被打五十大板，我还是回家逗狗的好。
感谢朱棣的新工作制度，不用再像前两位皇帝在位的时候一样，一刻也不得安生。
休息日少就少吧，起码还能歇。
算算还有十好几天就又能歇了，心里也算开心不少。
我的八小时工作制和双休日啊，我已经三十三年没见过你们了。
这几日过得倒也没什么波澜，甚至想早日退休卷铺盖回束鹿养老。
不过想想回去还要被老江嫌弃，这个念头稍微得打消了一些。
春闱考完第二场时，刚好是和朱瞻基约好，领他学些别的东西的日子。
小朋友被杨士奇领着，到通政司找我来了。
彼时我正在磕着瓜子琢磨怎么跟原来的战友家属解释他们的故去。万一再遇到一次张晨那样的，家里人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没了，还在苦苦等待他回家，我又该怎么面对？
战友们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偶尔有几位幸运儿，不是一路高升，现在封侯领兵，就是退隐山林，耕作在田间地头。
“晏清，叨扰了。”
我抬起头，抱歉地起身行礼：“拜见太孙，杨大人。”
“阮师傅，我们今日要去哪里啊？”小朋友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只好看向跟着太孙过来的杨士奇，以眼神求助。
杨大人的目光里写满了“爱莫能助”四个大字。
“臣领太孙去皇宫外看看可好？”我蹲下来和朱瞻基平视，“去坊市之间看看。”
小朋友故作成熟地点头。
这么点小孩，装这么成熟做什么？我这么大的时候还跟我爹斗智斗勇藏馒头吃呢。
不对，藏馒头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杨大人，那您……？”
“寓受太子嘱托，今日跟着太孙殿下。”
也不知为何，知道多了个人跟着，我还松了口气。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又多了几分保障。
因为锦衣卫多少在进行紧急救援的时候能看在官老爷在我旁边的面子上把我捞走。
领着太孙出宫门以后，考虑到小朋友年纪着实不大，我蹲下来问他：“太孙殿下若是走累了，和臣说就行。”
朱瞻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好。”
“臣可以牵着您的手吗？路上人多，怕走散了。”
小孩儿默默地把手递给我，我就从善如流地牵着他向坊间走，杨士奇走在太孙的另一侧，保证他的安全。
其实我挺想跟这位大人多说两句话的，但又确实不熟，只好专心地带着孩子走路。
杨士奇看着身边粉雕玉琢的小孩，允许自己出一会儿神。
稷儿应该也长这么大了。没能在他身边陪他，遗憾啊……
“杨大人，您想尝尝我家特产吗？”
“什么特产？”
“驴肉火烧，要不要来一个？”
牵着我手的太孙突然开口：“我也想吃！”
“殿下想吃，就回去告诉太子殿下，让御膳房准备。外面的摊位啊，”我贴到他耳旁，悄悄地说，“不太干净，身体不好的人吃了会下痢的。”
“可是为什么你们能吃？”
我抬起头和杨士奇相视一眼，觉得还是谁也别吃了比较好。
总不能告诉孩子从小吃苦习惯了，这样回头，小朋友口无遮拦一转述，搞得像我俩借机哭穷诉苦一样，再让太子闹心。
还没等我俩回答，太孙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我走累了。”
“那臣抱着您走，可以吗？”
小朋友环住我的脖子：“嗯。”
杨士奇看着太孙这副样子，没多说什么，只是接着说道：“晏清一会儿累了的话，在下也可以来。”
我像平常百姓家抱孩子一样，将小太孙抱在怀里，笑着和杨士奇说：“这可是杨大人说的。”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身强体壮，总不会没抱过儿子吧。就算朱高炽抱不动，朱棣还没劲儿吗？
怎么感觉太孙那么舍不得下来走路？
繁华一些的路段没多长，再往前走便是京城著名的贫民窟，一般刚来京城谋生的人，或者本就穷困的原住民都会住在这一片里。
见惯了繁华和太平，总要看些别的。
这种地方对杨士奇来说再熟悉不过了。看着走在前面的一大一小，快步跟了上去：“晏清，注意些安全。”
“没事，这里的人我多少都知道些。”
我是提塘官，总免不了与各类人接触。
也偶尔有一家一户瞧见我，远远地就招呼：“阮提塘！来我家喝杯茶吗？”
“不用啦，今儿有点事儿，改天我再来看望李大哥！”
朱瞻基问道：“阮师傅，你和他们关系好吗？”
“还不错吧，起码不是人见人烦。有时过来采风，会来看看，帮帮忙。”
“那他们对师傅好吗？”
“嗯……一开始不太好，总欺负我就一个人，后来就不欺负我了，对我也挺关照的。”我斟酌着该怎么用合适的语气和小朋友解释这件事。
“师傅怎么会就一个人呢？”
“因为臣的爹娘很早就不在了呀。”
杨士奇侧过脸去，眼前的青年头发只束了个小马尾，长度还不足以盘发。
这个长度估计到年底都盘不起来。
自己虽然父亲早亡，但一直有母亲在身边，即便日子再苦，也有个盼头。后来成亲，妻子贤惠，孩子可爱，也算是有了自己家。
之前听赵璟迁提过一嘴八卦，说这阮晏清就这么孤身一人过了二十年。
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换作常人，早就疯了吧。
“师傅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让师傅想起来不高兴的事情了。”朱瞻基看着周围破旧的街道，饿得面黄肌瘦的老人和孩子、做着没有尽头的苦工的女人、步履匆匆面如菜色的男人，忽然觉得出宫也没那么高兴了。
他平时总听几位师傅说“人间疾苦”，但根本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样子。
如今他见到了。
自己之前的那点想象，跟昨天学的“何不食肉糜”有何分别。
我知道皇家的孩子，总是比别的孩子早慧的。所以今天特地没走我平时回家走的那条路，绕到了这个我也曾住了五年的地方来。
“臣没有不高兴，逝者已逝，生者还需向前看。”
“那我可以问问，师傅是怎么和爷爷认识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
因为我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走在一边的杨大人也对这个八卦很感兴趣，走得都近了许多。
上辈子剩下的对杨士奇的印象出现了一丝裂痕。
怎么哪里都没写他有八卦这个特点，诗集文稿里也看不出来。
藏的真好。
“时间有点久，等臣捋捋思路哈。”
手上突然轻了不少，怀里的朱瞻基被杨士奇抱了过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孩就把手背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阮师傅额头好烫。”
因为并不算太熟悉，杨士奇也不好意思伸手探我的额头，只是问道：“晏清可有什么不舒服？”
“呃，还好啊，就是这几天走路有点轻飘飘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歇两天就好了。”
我摆了摆手，看见杨士奇有些僵硬，笑道：“大人的夫人没教过大人怎么抱孩子吗？”
“没有。”
因为夫人也第一次当娘，他们两人在孩子刚出生时手忙脚乱，谁也不会收拾。
妻子刚出月子，自己就来了京城，没再回去过。建文和太祖一样，一年就给三天假，想回都回不去。本来今年过年是能走的，但临时又被朱棣拽走加班了，回家的计划就又泡汤了。
“杨师傅，放我下来吧。”
朱瞻基觉得两个师傅都太惨了，自己不能再压榨他俩，不然以后就出不来了。
走到我家院门口，我把大门打开，火腿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在我脚边乖乖坐好。
“太孙，大人，进来坐吧。”
杨士奇终于在偌大的京城发现了和自己一样一贫如洗的人。
小孩儿看见狗，只觉得可爱，但不太敢靠近，就一直躲在旁边。
我把自己写好的教案和课本用布包好，交给了杨士奇：“这是专门给太孙殿下准备的，劳烦大人转交给太子殿下。”
那些物理化学，生物天文，没有让朱瞻基看见这个世界的真正模样重要。
所以这些东西先让太子头疼着吧。
“师傅，书里是什么内容？”
“一些基础的自然科学，应该会比四书五经有意思点。”
杨士奇：实不相瞒我也想看。
若不是怕跑得太远，晚上没法把太孙送回来，我估计已经骑马带着小孩儿跑到京郊去了，但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算了。
今天就带着朱瞻基在贫民窟里走了走。
小孩儿的脑子是真的灵光，虽然年纪有限，很多东西都无法理解。
但若是他能问出来，也是好的。
把朱瞻基送到东宫门口时，杨士奇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晏清，你的字是自己取的？”
“是万岁爷给取的。”我笑着挥手，“臣先告退了。”
小朋友一路小跑追着我，把我拦住以后突然问道：“师傅，你还没说怎么和我爷爷认识的！”
“这个呀，不如太孙去问问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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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休日：你哪是想我们，你这是馋我们身子，你下键
或许除夕那天我还能爆更（？）如果除夕生不出来那估计就是我躺了（被打）
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
或许过几天会有彩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