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塘官自有一套自己的信息来源体系。
至于我本人的方式,有些特殊,不过无伤大雅。兜兜转转,我还是在早朝结束后的三个时辰内就知晓了昨晚闯进我家的是什么人。
此人按照供出来的姓名和籍贯,竟然可以一路查到前来春闱的举子里。
具体是哪位考生,死活是从嘴里撬不出来了,不过若是真有有心人去查,总是能查到的。但此时书生们齐聚京城参加考试,必然是不想惹事,即便是锦衣卫也要在这个时间段里老实地秉公执法。
总不至于在大街上逮着仇家就揍吧。
据说是因为上个月,纪刚在哪天休沐的时候把人得罪了,结果没想到这家考生如此记仇,甚至都摸到了他家里去报复。
皇帝虽然侧面敲打过纪刚,告诉他少惹是生非。现在看起来,陛下的敲打似乎敲到了棉花上,不太管用。
只怕指挥使大人向来睚眦必报,春闱到殿试的这段空窗期,怕是不会让那个举子好受。
今天给文渊阁送半月一份的邸报时,遇到了日渐憔悴的杨荣和杨士奇。正逢二位大人值班,折子的高度是肉眼可见地增高了不少。
起码比解大人的那一摞多得多。
“二位大人,这是新的邸报,叨扰了。”
文渊阁应该只有一份报纸,所以我也只是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没去打扰他们的工作。
这两位跟我年纪相仿,鬓角却早早生出些许灰发。也不知是念书科举太费精力,还是朝中工作压迫至此。
果然,不当官,保长寿。
要是一直过这种混吃等死,抄抄写写送个邸报的日子也不错,但朱棣是闲不下来的皇帝,作为早期幕僚,我大概也是没什么休息机会的 。
皇帝都不说累,当臣子的哪敢抱怨。
小明拿着工部打好的样板,在手里来回掂量着看。直到我被晃的头晕,一把按住他乱晃的爪子:“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只是觉得,在制造过程中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又的确想不出来了。”
由工部改进过的冶铜方法,让活字方块的手感更加温润,我拿起来掂量了一下:“笔画字体是不是太轻了?”
“这还轻吗?”
“还成,看拿来干什么。要是拿来印邸报足够了。要是向天下传达旨意,这个字体只用柳欧,差些意思。”
“但欧体一直是指定科举要用的字体,还会有更合适的吗?”
还真有,但是不太应该在现在出现。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明天上午,我给你看看那种字体。”
“你还想自创印刷字体?”小明挑了挑眉。
这个表情怎么有点跟这张脸不搭?
“有何不可,印刷出来好用就行。”明明是礼部该找人干的活儿,怎么又给我了?
这个表情,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他就不能跟杨溥学点好。
杨荣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打量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同僚。眼底的乌青今日显得格外明显,那颜色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昨天一晚上都没睡。
昨儿也不是他夜班巡场啊。
“士奇兄昨晚休息的不好?”在杨士奇困得有些精神恍惚,喝了快一壶水后,杨荣出于对同僚的关切,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杨士奇先是茫然了两秒钟,反应过来有人在喊他,随即露出合适的笑容:“还好,昨晚有人到访,处理这了点事情。”
马上就能下班回家睡觉了,两位早起值班的大人纷纷期待今天不要再节外生枝,多出点什么事来了。
东宫的邸报通常是太子派人来取,我也就送完了一圈报纸后,回来坐着,等人来拿。
来拿报纸的不是什么宦官宫女。
蹇义领着太孙朱瞻基进了通政司。
我起身,想着赶紧行合适的礼,却被率先跑来的皇太孙殿下制止了:“阮先生不必!孤刚好没事,缠着蹇师傅要来的!”
“小吏见过太孙、蹇大人。”
“晏清不必拘谨,义也听闻晏清的名字许久了,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久闻大人高名,幸会。”
蹇大人比皇帝小两岁,看着却多了些许……慈祥?
也没比我大多少啊,我怎么看起来就这么没正形。
数了几份报纸走后,太孙一直呆在我旁边,看上去有些话想说。
“太孙有话,但说无妨。”蹇义微笑着跟朱瞻基说,“太子殿下也不在这里。”
少年虽生在皇家,心思比其他同龄人重得多,甚至比我这等从没有身居高位过的底层小吏都要成熟。但孩子终究是孩子,还是带了些许小朋友的活力和期许的。
“那个,阮先生十九那天有时间吗?孤想去寻先生。”
“有的,殿下随时来寻臣就好。”
本来准备去凑个贡院门口的热闹,看看那些或者好奇,或者娇羞的人。
给小朋友展示一下理化生的魅力也是好的。
“那说好了!孤十九的时候就去找先生!”
“好,臣不会食言的,您放心吧。”
皇太孙跟着他的老师蹇大人又离开了通政司,想到过些天能出皇宫,整个人心情都轻松不少。
但面上还是没有太大变化的,这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
蹇义有时会很心疼这个才几岁的小孩子。
这年纪,即使在大家族里也才是刚刚懂些事的年龄,现在却板着小脸儿,老老实实地走在路上,一丝不苟。
“殿下。”
“师傅?”
“殿下若是高兴,可以稍微表现出来的,不用一直憋着。”
小太孙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表现了自己的开心。
刚刚才许过愿别再出事加班的二位杨大人在下班前被王景弘拦住了:“二位大人,皇上请大人前往勤政殿。”
“臣遵旨。”
拖着加班过后疲惫的身体,来到朱棣指定的地方,发现内阁另外五位大人都在。
几人相视一笑,多少带了些疲倦和无奈。
朱棣匆匆而来,脚步飞快。免了拜见礼后,他将自己考虑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诸位爱卿辛苦,临时召各位来,是跟一本书有关。”
什么书,《元史》还是《太祖实录》?不都已经在写了吗?
解缙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直跳了。
“朕整个春节都在思索此事,觉得可行,便问问诸位爱卿的意见。朕想要修一部巨著彰显国威,造福万代。”
黄淮:“陛下想要将此典著成何样呢。”
“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以传千秋万代。”
帝王的眸中,是志在必得的,隐隐跳跃着的坚定。
七位阁臣倒也没有立刻回答他能或者不能,只是说道:“此事重大,陛下应当好好筹划。臣等定竭尽全力协助陛下。”
这话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朱棣惯知道文人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计较这些人的话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在家写着答应给小明看的字体,感叹这印刷体真不是人写的。
火腿蹲在我脚边,估计实在忍不住了,委屈地叫了两声。
我被吓了一跳,险些把字写飞了。怒瞪了脚边小狗一眼后,我的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响了一声。
烧水上锅蒸狗饭的时候,火腿一直在旁边蹲着,我看了一眼根本没有肉的碗,有些抱歉地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家里穷,委屈你了。”
“汪!”
也不知它能不能听懂,反正看起来,有饭吃就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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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北方的朋友们小年安康!今天南方的朋友们小年安康!
大家注意身体,健康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