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养小鬼
——养小鬼，养的是心里的小鬼。
他在官场中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从不结党，却泰然处于宦海中，无论下面更替了多少批官员，他的地位雷打不动。
他的学生在拜访他家时，瞧见了个神龛，却也没敢多看。
“你就不知道藏着点。”
殷和在送走学生后，低下头，看着那个只有他才能看见的身影：“你听过一个故事吗？西方的国家里，有十个将军，他们带领国家打败了隔壁的城邦，而他们中的八个将军，被指控打捞海面上的士兵尸体，被他们的臣民群体投票裁决处死了。”
小小的影子没有说话，向神龛走去，又不见了。
殷和不养小鬼，但他的确有一只。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小鬼，是在自己有记忆那天开始的。父亲永远会在饭桌上摆一副空碗筷。而且那个位置不允许任何人坐，包括母亲。母亲也从来没有问过父亲，这是为了什么。殷和有次想伸手去碰那只碗，被父亲发现后，拿着镇尺追着揍。
那次他被揍的鼻青脸肿，大妹和二妹围着他哭，娘也拦住了父亲，他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印象里父亲不会轻易地求家里摆在神龛中的娃娃泥像，但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像香客给菩萨上香一样，给泥像上贡。
父亲是朝廷重臣，如今才四十岁就官居二品，自然很多人眼红妒忌。但那些政见相左的官员，总是最后莫名淡出政坛。他站在神龛前想着，有些出神，却被一个娇俏的女声给拉了回来：“小孩儿！”
他回头看，哪有人在，此刻房内只他一人而已。
他终于看见小鬼了。
面色苍白如纸，头发也散乱着，从未梳理过，身上的小小寿衣显得有些诡异，眉眼长得却有些像父亲。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胆子真小。”女孩笑起来，那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极不自然。
像鬼一样。
他找到了当地一家道观，询问里面的道士，那是什么东西。
道士一见是小孩子，也没多想，就说道：“养小鬼啊，那东西损阳寿又亏阴德，一般要用不足月流产的孩子炼制，不是正道上的路子。孩子，你见到了？”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母亲一定知道这是什么，但她和父亲一直守口如瓶。
从那以后，他觉得那个孩子有些可怜了，趁着父亲母亲没看自己，悄悄跑去神龛前面哭。闹的小鬼都有些烦了：“男孩子天天哭哭啼啼的，不丢人吗？。”
“我觉得你可怜……”
小鬼回答：“我可怜在哪了？天天有人供我吃喝，不至于下去还被欺负，挺好的。”
殷和用染了泪水亮晶晶的双眼看向她：“可是你真的不想看看人间吗？”
小鬼沉默了，伸手想摸摸他白嫩的脸，手却穿了过去。
道士说，如果许愿太多，养小鬼会反噬。
父亲鲜少许愿，但有一次，父亲在神龛前停留了许久，从天黑说到天亮。
父亲去许愿了。
他不知道父亲许了什么愿望，只知道没过些日子，皇帝驾崩。他父亲作为托孤大臣，权倾朝野，无人可制衡。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他十二岁那年，父亲更进一步，成为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位活着就官居正一品太师的文官，开国时首任内阁都无人能做到，仅有一人去世后追赠太师衔。
就是这一年，殷家几乎断子绝孙。
小弟染天花病死，大妹连续高烧最终病死，二妹不知怎么，在府邸的池塘中溺水而亡。
殷和再看向父亲时，见他虽然悲痛，却没有继续追查二妹落水的事。
他们家的报应，要来了。
京城传遍了殷首辅家走水，最终连着首辅本人在内，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都烧死或被烧断的房梁砸死的消息。
少年天子亲自带人赶到时，锦衣卫从废墟里挖出来了躲在橱柜里的殷和。
这天子不过比他大两岁，却显得成熟许多。当即安排好了殷首辅一家丧葬的事宜，然后给他安排好了去处。
“你以后就在国子监读书吧，就当首辅恩荫子嗣一人的名额。”
若不是父亲养的小鬼，看着此刻皇帝镇静的模样，他真的要以为，是皇帝在削权灭口。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小鬼要让他躲进衣橱。
若是小鬼反噬的报应，不应该连着他一起砸死，彻底断子绝孙吗？
他后来科举，考中秀才，举人，直至登科，走马观花。
小鬼的泥塑一直被他藏在身边。他不知道自己能给小鬼什么，就把国子监每日发下来的吃食省下一份，到最后小鬼吃着碗里的饭，看着瘦的皮包骨的殷和，都有些犹豫了。
“你要不，把我送去寺庙或者道观超度吧……”
“不用。”
“可是我杀了你全家啊。”
殷和摇头：“不是你。”
“你父亲同我许愿，要权倾朝野，做这内阁第一人，这代价他付不起，被我反噬了。”
殷和拿起筷子，将一颗花生米放到小鬼的盘子里：“吃吧。一会儿你吃完了，我把你那份再吃了。反正你只吃香气。”
小鬼看不懂人类。
但她不想这个孩子向她许任何愿望。
“你都喊我父亲什么？”殷和有一日下朝回来，好奇地问了她一句。
小鬼坐在神龛前，双脚晃悠着：“我应该管养我的人，男子称父，女子称母。”
她万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冲她来了一句：“叫声爹听听。”
这都，跟谁学的啊？
殷和大笑起来，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这也是小鬼印象里，他唯一一次开怀大笑。
小鬼一直没想明白，他给自己讲的八个将军的故事有什么意义。
殷和也一直在朝中做官。
身为皇帝最信任的内阁首辅，常被单独召进宫。当年那个在废墟里把他刨出来的少年天子，如今也人到中年，不过对着他，总是带一丝亲昵的意味。
殷和从善如流，皇帝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因为没有娶妻生子，所以他从族里远房过继了一个男孩子。今年也十八岁了，去年中了北直隶的解元，今年理应参加在京会试，却被殷和制止了，让他再念三年。
皇帝也不理解，只是无论如何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鬼看着他拿起自己的泥塑本体，放进一个木盒，带着自己出了门。
“我们去哪儿？”小鬼问他。
他说，去道观。
小鬼默然，竟然没有说什么。
“你不跟我闹闹脾气，把我杀了？”他笑着问紧跟自己的小影子，“据我所知小鬼的脾气一向不好。”
小鬼没有回答，更像在赌气。
也是，跟着自己吃了几十年粗茶淡饭，逢年过节吃的最好的东西也还是那年皇上赏的点心，难怪她生气。
他这么想着，向几十年前，他童年时去的那家道观走去。道士依然坐在那里，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明道长。”他将手里的泥塑放在了桌案上。小鬼躲在他身后，恶狠狠地看向道士。
这道士弯下腰，好奇地看着小鬼：“这就是你爹养的小鬼？这么多年居然没把你反噬了？”
他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小鬼骂道：“臭道士！你怎的就觉得我会害人！”
道士笑着回她：“你是没有害过人，还做了好事，不过你敢说老殷首辅的死，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小鬼本就煞白的脸被道士一句话憋的更白了。
“明道长就不要调侃我阿姊了。”殷和终于开口，小鬼抬头，对上了他柔和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我是……”
小鬼想了想，自己明明没有告诉过他，这个道士自己更是没见过，怎么回事？
殷和蹲下来，就和小鬼一样高了：“想查总是能查出来的。阿姊若是怕轮回路上被欺负，可以等等我。”
“说什么胡话！你会长命百岁的！你又没有跟我许过愿！”小鬼伸手捂他的嘴，手又像当年想捏他脸一样穿过去了。
殷和向小鬼行一大礼后，离开了道观，只有道士和小鬼两人相对无言。
“你不超度我？”
“不急，要等下一个黄道吉日。”道士笑眯眯地回答，“当年你明明可以让他叫醒你家所有人，但是最后你只叫醒了他，这罪过，到阎王爷那儿，可不小。”
小鬼冷笑起来，显得有些扭曲：“他们不让我入土为安早日投胎，把我困在人间这些年，这是报应。用自己骨血炼小鬼，没凌迟他们都是便宜的！”
“还知道凌迟呢。”
“听和儿谈公事的时候讲的。”
小鬼同殷和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十年，多少也通过他了解了些朝堂的事，有时也会偷翻他的书。
在她面前永远温润如玉的弟弟，在朝堂上，就是个玉面阎罗。
这些年记恨他的人不少，政敌也等着他露马脚。他们还偏偏不敢招惹殷和，毕竟他的风格，比当年的老殷首辅，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再次将他召进宫时，到是他先开口了：“万岁爷，当年的火，是您让锦衣卫放的吧。”
皇帝收敛起笑容，冰冷的目光似要将他戳出来两个洞。
“如今您惧我，防我，就算要臣性命，臣也没有半个不字。您大可放心，臣不会学太祖皇帝的丞相。”
当年把他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恩情，他不会忘。
永远不会。
“到是跟殷浩泽越来越像了。”
听皇帝直呼父亲大名，到是有些不适应。
“朕是要杀你。不过念在你对社稷有功，你若是肯辞呈，朕就放了你。”
自皇宫出来后，他抬头。
天空阴沉，好像随时会坠下来。
小鬼在道观带的不耐烦，就跟道士要求要出去走走：“反正你一时半会也不超度我。”
道士任她去，只是讲，天黑之前回来。
她飘到城内，在九门边看到了布告。
三日后到秋决里，有殷和的名字。
行刑方式，凌迟。
小鬼一下子就懵了，是政敌抓到把柄反攻倒算了吗？
匆忙跑回道士身边，道士只是拿起来装着泥塑的木盒：“我领你去看他最后一面，到时过了孟婆桥，喝了孟婆汤，就是陌路人了。”
被小鬼一再逼问，在锦衣卫诏狱中的殷和才缓缓说出实情。
“皇上命次辅和都察院上奏折参我……他在当年救我的时候就没打算让我活。”殷和苦笑着，看向小鬼，“阿姊，这大概就是，我家的报应吧。”
小鬼本是无泪的，再难过她都不会有眼泪。
她第一次讨厌自己，不会流泪。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要给自己讲那个枉死的八个将军的故事了。
皇帝带着多数人，把将军处死。
当年殷浩泽正是因为在朝内推行新政，被皇帝处理掉。
现在的殷和，因为延续了父亲的新政，被同一个皇帝处理。
尽管新政让走下坡路的国家再次焕发生机，也无法触动那些装睡的禽兽。
“阿姊，黄泉路上，莫回头。”
这是殷和同她讲的，最后一句话。
秋决当天，京城百姓在刑场周围痛哭，凌迟而死的内阁首辅，他算是开国第一人。
道士问她，今天是黄道吉日，要超度转世吗。
“我呆的够久了，该走了。”
小鬼坐在法阵中央，看着道士，恶狠狠地说：“下辈子别再让我碰到你！”
“说的跟我想看见你一样。”道士难得开了次玩笑。
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殷和到闭眼前，只剩了一具骨架子。
看来皇帝是真恨他。
无论是转世投胎还是堕入地狱，他都无悔。
这是他选择的路。
黄泉路上，小鬼坐在孟婆旁边，不肯离开。
“孩子，你等的人或许不会来了。”孟婆劝说她。
“我弟弟跟我说好了……”
她忽然想起，殷和跟她说。
黄泉路上，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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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呢正文就结束了，下面这个结局是我想了想，还是有个结局比较好，如果有更好的续写欢迎评论区大家开故事接龙∠( ᐛ 」∠)＿
养小鬼这个事大家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好吧！
小朋友不要模仿！
我有在努力模仿欧亨利了orz
小鬼又回到了人间。
她直冲着皇帝寝宫飞去。
那皇帝正和身侧美人嬉闹，小鬼眯起双眼，待皇帝与妃子双双入睡，她用几十年来积攒的功德，对准了皇帝的双腿间，几乎足以将那处碾碎成肉泥的力道，结实的踩在中间。
她卸下皇帝的下巴，皇帝呜咽出声，她就随手拿过布条堵上皇帝的嘴。
“你欠他的。”
她留下一句话，离开了皇宫。
道士还是给阎王爷写了信，给这作孽的小鬼开罪。
自己真是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一对姐弟。
殷和游荡入了投胎的队伍，却没有见到她。
被孟婆一杆子戳进往生井的时候，依然没有看到。
小鬼留在阎王爷身边做了判官。
虽然不至于魂飞魄散或者下地狱，但她无法转世投胎了。
她在往生薄上，再次看到了殷和的名字。
小鬼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人。
他还是那副样貌，只不过身份变了。
“殷和，生前为蓟辽总督，指挥军队，直接的人命官司只有亲手斩杀的蒙古王储。你可以选择转世投胎，也可以留在地府，不再忍受人间疾苦，作何选择？”
同前两次一样，没有丝毫犹豫：“投胎。”
他从她那里拿到判书后，看着小鬼的眼睛良久，忽然从判官手里抢笔，在判官大人手心写下几个字。
阿姊，找到你了。
小鬼看着手心里的字，笑了一声。
臭小孩儿。
你就当你的救世主去吧。
*十个将军八个被杀的故事来源于希波战争后的公民大会公投
*有一说一这种姐姐给我来一打！
